[Jojo Rabbit]地風街(Freddy Finkel/Captain Klenzendorf

它們說着一種語言,

美麗悅耳,含義無窮,

世界上的語言學家,

誰也沒法將它聽懂。

--海涅〈星星高掛空中〉

*故事中,我簡稱K隊長為K,而芬科就是芬科。

什麼都有可能出現在K的夢裡。

沒有去過中國,卻出現了帶著官帽,擁有鳳眼的大臣。

沒有去過英國,卻看見某個名叫艾莉絲的女孩子,身穿藍白洋裝,追著兔子掉進洞裡。

半點也不熟老美,卻目睹了拿著星條旗的大兵佔領了海岸戰線。

他有時候會夢見猶太人,場景不是集中營。

最常出現的是一個名為安妮的女孩子,她時常躲在閣樓裡探索自己的身體。

安妮出現了好多次。

在不想讓家人發現時,就焦躁地在陰暗的角落撫摸自己。

女人的性慾同性戀猶太人的命。

不被視為一個主體,黑暗中撲朔不能見光。

他看不見自己的臉,一切時而模糊,時而清晰得令他頭痛。

安妮赤裸著上身,剛發育的胸部像兩隻病逝蒼白的鴿子。

她喃喃地問著:

K隊長,我是你的地獄嗎?”

他急躁得口乾舌燥,不是因為性慾,也不是因為想澄清自己。

“別鬧了,安妮。”

他說。

“這樣會被納粹發現。”

安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
“我想我有點…….不,我蠻喜歡妳的。”他語無倫次地說。

接著他有點難以呼吸地,急促地說:

“所以拜託,妳可以恨我,可以罵我是納粹,但是拜託,活下去!”

他單膝跪在安妮的腳前,像是央求似地握著安妮的手。

“為什麼?”

安妮的黑眼閃爍著光芒,像兩顆黑蛋白石。

“因為我希望妳活下去。”這樣說著,他像是中了什麼咒語。

眼淚像小石子一樣從他的眼中掉出來。

安妮低下身子,抱住他。

“別哭了,K隊長。”她親吻著K的額頭,“……會消失的。”

正當他想問什麼東西會消失,一道光照進來。

這意味著安妮要離開了。

他對著安妮遠去的身影喊叫著。

破碎的詞組像是 活下去,躲好,再見,日記,明天……之類的。

他醒來時,伸手抹著自己濕透的眼角和汗溼的額頭,心想芬科不在真是太好了。

而下一秒他抬頭,卻發現芬科站在辦公桌前,凝視著他。

「您作了惡夢嗎?」芬科問。

他愣了一下,接著搖搖頭。

「不是惡夢。」他說,「永遠不可能是惡夢。」

「那是悲傷的夢嗎?」芬科凝視著他。

……可以這麼說。」他看著入夜的辦公室,四週沒有其他人。

「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夢嗎?」芬科問。

「喔,我……K心想,這小子就一直凝視著他入睡到清醒嗎?真是,「現在幾點?」

「凌晨224分,長官。」

「喔,老天……K有些難以置信地啞笑,「我睡了這麼久嗎?」

芬科沒有回答,注視著他。

緩慢地,他開口:

「長官……」他欲言又止地想說什麼,「我……

K有些不耐地起身,坐在辦公桌上,有些挑釁地凝視著他。

「你過來。」他伸手拉著芬科的手臂,讓芬科湊向他。

或許這是他們之間默識的許可吧?

芬科的親吻帶了點焦躁和破壞性,每次都令K喘不過氣。

那雙手急躁地探索著辦公桌上的軀體,像是孩子第一次看見巨幅的世界地圖。

夜晚的空氣有些冰冷,他打了個哆嗦。

「需要我關上窗戶嗎?」芬科問。

「不……別停下來。」他皺著眉搖搖頭。

芬科拉過他的手腕,舔舐著上面的一道淡去的疤痕。

他總是忘記手腕上有個疤痕,而芬科讓他一再地憶起。

他有些自私地想著,因為不知道安妮是否還活著,所以他需要一個事物讓他分心。

而芬科剛好沒有丟下他回去,所以……

隨即他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粗鄙可笑,因為他知道,芬科不可能丟下他獨自一人回去。

面對這樣一個細膩的存在,他有些迷失方向。芬科甚至不願意吵醒他,告訴他時間不早了。

「我應該拿你怎麼辦?」他捧著芬科的臉,喃喃地問,「告訴我,沒有我你也能好好地活著,對嗎?」

芬科的神情閃過一絲恐懼,隱藏的不好,他完全看在眼底。

「不……長官。」芬科的眼神寫著哀傷,「我會四分五裂。」

「別傻了,沒有人會四分五裂。」他像是拓印一般重重地吻了兩下那嘴唇。

「長官……」芬科好像被什麼打擊著,「我……

「想過嗎?」K在他耳邊說,「我會比你先死掉。」

他繼續說。

「被手榴彈炸死,被坦克輾過,身中十槍,吸入毒氣,被小刀切開喉嚨。」他如數家珍地陳述著,「或者全部都發生過一次。」

他的眼神像是釘子一樣釘入芬科的雙眼。

「說實話,你真的沒有想過嗎?」

「那是我的惡夢。」芬科回答,「我每天都想著我如何要為你死去,來避免見證這樣的事情發生。」

K笑著搖搖頭,想要阻止這樣的想法。

「你知道我會,」芬科凝視著他,語氣堅定地說,「你知道我願意,也會這樣做。」

K無奈地笑著。

「我知道。」他說,「你是傻子,芬科。」

他們緩慢地做了愛,高潮時其中一個人哭了。

因為貼得太近,眼淚也沾上了另一個人的臉上,像是兩個人都在哭一樣。

K覺得很好笑。

他在那個淚水裡輕輕笑了起來,然後讓芬科吻他。

K讓芬科抱著他,然後緩慢地說出了安妮的事情。

「出現在我夢裡面的人大多會死,」他說,「那個時常躲在閣樓裡自慰的猶太女孩或許……不久後就被納粹發現,關進集中營。」

他有些哀傷地笑笑。

「因為是夢所以我無法幫她。我同時也希望她責怪我,這樣我會好過一些。」他說,「但是她說『別哭了,會消失的。』我不知道什麼會消失,夢境嗎?安妮嗎?我嗎?還是納粹?戰爭?」

「全部。」芬科在他耳邊說。

他愣了一下。

「這些全部都會消失,」芬科說,「每段故事都有結局,不論是好是壞。燦爛的文明,強大的王國,雅利安民族……都會消失。」

「是這樣子啊?」K啞然而笑,「看來我們也逃不過消失的命運。」

他看著窗外,天有些亮了起來。

「在消失之前,你想去哪?」他問。

「我不知道,總之不是沒有你的地方。」芬科說。

K凝視著芬科,然後緩緩地說:

「真巧呢……我也是。」

後記:

楊智傑的詩真的很多都Frinkeldorf到不行。

<地風街>也是《野狗與青空》裡面的一首。

節錄一段:

她用一生離開這地風街

他用一生追認

生之幽默

風暴前的畫面,終於找到黎明的錄音

裡面提到的安妮是《安妮日記》的女主角。

夢的意象是來自榮格曾經說過,他夢見世界大戰,歐洲血流成河。

我讓Captain K擁有類似的能力。

拜託大家都去看《兔嘲男孩》。

alien 2020.04.1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