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節3.

 

我心裡一直記掛著與陳老師的寫生之約。

吃晚飯的時候也想著這件事,連我爸回來了都沒注意。

 

「高阿嫂,利熙!我回來了。」

 

我爸沒怎麼大聲,但在飯廳吃飯的我和高阿姨都抬頭。

 

我爸不是那種回來會大聲說「我回來了!」的人,但他總會講一聲。

他對旁人比較淡漠吧,身邊不乏朋友,但有時還是習慣獨自旅行。

 

我觀察,他講洋文有個台灣口音,但平時會模仿英格蘭口音,但百密一疏嘛,不巧就被我聽到。

 

我起初怕他生氣,也沒跟他點破,但有一次他回來,我不小心跟他說了。

 

他愣了一下,倒也沒生氣,有點不服氣地問了:

「那妳是什麼口音啊?」

 

我就朗朗念到:

I would love to travel around the world, and stare into the eyes of the tiger.

用的是十全十美的英格蘭口音。

 

他點點頭。

「洋文家教課沒有白上,不錯。」

 

 

「回來啦,爸。」高阿姨幫我去熱味噌湯時,我看著穿著大衣的我爸,外面下了點雨,他的大衣有一部分微微淋濕,「吃過了?」

「吃過了,妳們剛剛在聊什麼?」

「剛剛高阿姨叫我吃飯時不要算數學,所以我就把題目背起來在腦子裡解。」

 

「哈,好辦法。」我爸笑笑。

高阿姨幫我爸和我都各盛了一碗味噌湯,然後繼續吃她的飯。

 

「最近學校學了什麼?」我爸拿起湯碗小口喝著熱湯。

「向和量吧,非常有趣,」我誠實地回答,「我也喜歡函數。」

「的確,函數很有意思。」我爸點點頭,「我若當時有機會,也想多學些算數。那洋文呢?」

「家教老師說,最近的口音更加標準,念長句子也更流暢。」

「嗯,可以感受得出來。」

 

此時,高阿姨拿了幾封我爸的信過來。

 

「喔,我想也是時候了。」我爸接過信,像是想起什麼似的,點點頭,「我這幾天要和朋友吃飯,妳要一起去嗎?在那間妳最喜歡的沙西米餐廳。」

 

我聽到沙西米餐廳,好心動啊。

但聽到朋友……嗯。

 

「是一個寫手啦,現在在銀行工作,」我爸說,「老喜歡寫信給我,寫的蠻勤的。」

 

「該不會又是缺錢,想用人情跟你討吧?」

「倒沒有,還自己寄了幾本刊了他作品的《台灣文藝》給我。」

「《台灣文藝》?那不是有參加社會運動嗎?」

「他倒是沒有,專心寫作吧。」

「他個性是怎麼樣?不會像是上次那位吧?」

「算安靜吧,寫東西時『話』倒是不少。」

 

那就……算通過吧。

衝著沙西米餐廳,還是去吃一下飯。

 

之所以問是怎麼樣的人、有沒有參加社會運動,是因為想快速過濾會對我指手畫腳的吃飯對象。

 

有些人就是積極參與政治,就覺得他可以對我指手畫腳。我不喜歡,能避就避。

 

「好,那吃一下吧。」我回答。

 

我倒是不會特別打扮,即使我注重外表整潔,但我不會為了見任何我父親的朋友而打扮。

 

要說可能為誰打扮?為了沙西米餐廳吧。為了吃好吃的餐廳,而精心打扮,再合理也不過。

 

我懷著期待,同時也懷著對父親朋友的警戒心,跟我爸一起進了餐廳。

 

我爸的朋友……怎麼說呢,是很普通,沒什麼特色的長相。

 

有點乾瘦吧,頭髮有些稀薄。

 

我爸和他禮貌的打了招呼,我也對他點了點頭,我們就一起進了包廂。

 

入座後,我看著菜單,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寒暄。

 

「最近大作寫得如何?」我爸喝了茶,問他。

 

「承蒙關心,還過得去。」我爸的朋友回答。

「那工作呢?上司仍然刁難嗎?」

「哎,是啊。」

 

那位朋友啜了口茶。

 

點餐時,我不客氣地點了一堆我想吃的,我爸也催促著朋友點餐,朋友起出有些情怯,但最後還是點了。

 

「我女兒之後要留洋。」我爸提到我,我其實也沒想搭理,「學習得蠻勤的。」

「喔!」朋友看了我一下,點點頭,「好事,好事。」

 

我鬆了一口氣,但還是有一點警戒。

「能夠去西洋當然去西洋,」我爸說,「島內根本看不慣女子上大學,半點關係都沒有的人在那兒跟你說半天,要把女兒嫁掉。」

「哎,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。」朋友嘆氣,「日本本土也是吧,柿子挑軟的捏,會社裡也是日本上司欺壓台灣職員,台灣島上也是,男人欺壓女人,不是一兩天的事。」

 

我不禁看了他好幾眼,有些新奇。

 

「我要怎麼樣,才能夠被當成和男性平起平坐的存在?」我問。

 

那位朋友看我,嘆息道:

「妳要比所有男性都優秀兩倍以上才行。」

 

喔,倒是和我想的相差不遠。

 

「有道理,有道理。」我父親點點頭。

 

此時,上菜了。

 

我們便在這個氛圍裡吃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