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節4.
我抱持著忐忑的心，來到了和陳老師約好的地方。
陳老師比我先到了，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，雖然我是準時，但居然讓老師等了我。
「金同學。」老師看著我，打聲招呼。
「老師。」我正準備道歉讓老師等我，老師便又說。
「我們去寫生地點附近吧，」老師緩緩地說，「今天要繼續繪製草圖。」
「好的。」
「請幫我提著這些畫紙。」老師輕巧地將放畫紙的木盒遞給我。
「沒問題。」我接過木盒，連忙跟上老師的腳步。
越往前行走，眼前的風景是我過去不曾留意的。
天氣如此溫暖，街道上有些行人從我們身旁穿過。
這些房舍與我所居住的完全不同，即使心裡洋溢著些許對陌生環境的畏懼感，但也算是熟悉的風景吧。
「今天我的學生有事，幸好有妳在這。」陳老師對我說。
「原來是這樣。」我看著眼前的幾處石板屋。
我們在不遠處的樹蔭下放下椅子，我將畫版遞給陳老師，也聽老師的指示將畫具放置好。
陳老師拿出了先前的草稿紙，看著不遠處，卻有一定距離的人物風景。
那是幾個皮膚黝黑的異族女子，穿著色彩繽紛的布料聊著天。
老師繼續勾勒預想的頭部輪廓，想必還要修改多次。
像是怕我無聊似的，老師開口：
「金同學，妳知道為什麼我們需要和速寫的人物保持一定距離嗎？」
「喔……」我想了一下，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那是因為一開始的速寫必須真實的勾勒出動作和輪廓。」陳老師回答。
「是像畫靜物那樣嗎？」我問。
「是，也不完全是。」
「但我看過老師畫的東西，那完全是妳自己的風格？」我疑惑地說，「是怎麼做的呢？」
「金同學是指什麼呢？」老師邊畫邊問。
「要如何維持人物的原貌，但同時又能繪製屬於自己的作品？」
「喔！」老師了然於心地點點頭，「的確，這是個好問題。」
她拿出了一些小紙卡，上方有些女性頭部和動作的速寫。
「一開始會先畫下這些，」她說，「人和景物是會改變的，我不會要這些東西維持不變。」
我看著那些紙卡，點點頭。
「但我心裡會有構想，要如何將人物放置於畫面中，」她說，「會以不同的方式置入構圖，並且搭配顏色，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。」
老師繼續說：
「至於畫面會傳遞怎麼樣的故事，那一半是由我來決定的，另一半是由觀看的人來決定的。」
我似乎明白了老師要說的。
接下來老師也讓我觀察周遭的風景速寫。
我也試著像老師一樣快速地畫下會動的那些女子、孩童，但有些悻悻然吧，我無法迅速畫下當下，因為那些人物是一直動作的，我的基本功力又沒那麼好。
「不容易吧。」老師看著我努力著，點點頭，「因為每個人物都是變化中，不會停在一處，也很難預測下個時刻會做什麼。」
「人真的都是不同的，還會一直改變。」我看著畫到一半的孩童上半身，「老師為什麼都是畫女人和小孩呢？」
「因為我學的是一種叫『美人畫』的繪畫技術，主題大多是以女性為主。」老師回答，「而我自己也想以這樣的方式紀錄生活。」
「喔……」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。
「對我來說，女性的姿態是美好的，每一個女性都有所不同，但都是美麗的，細緻的。」
我沒有回答，此時我們凝視著的婦女們抱了抱朝她們跑來的孩子。
「金同學說過，妳要去留學對吧？」老師看著我。
「喔……對。」我回答，「我認為那就是我的未來，而非待在家裡，為一個不認識的人打掃、做飯。」
老師凝視著我，我繼續說：
「我不理解的是，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告訴我或我的同學，如果不和一個男人結婚，人生就過不下去。明明就不是那樣。沒有結婚這件事情不是一個毒藥，明明沒有結婚，我還是會活著、存在著，但對他們來說就是奇怪。我會數學、科學、生物學、洋文，他們還大驚小怪著，好像我沒資格擁有這些似的。我難道很奇怪嗎？」
「不，妳一點也不奇怪。」老師認真的說。
「我明明也很優秀，卻需要比他們厲害兩倍，他們才願意正眼瞧我。這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吧？」
「是，但如果只要比他們厲害兩倍就可以，我認為對金同學來說不是難事。」老師微笑著回答，「並不是因為這個差異是正確的，相反的，那是大錯特錯。而是因為金同學真的很厲害，非常非常優秀。」
我愣了一下。
「我想說的是，金同學，」老師繼續說，「妳努力不是為了證明給任何人看，妳是為了妳自己。因為妳是獨特的，優秀的，所以妳要取悅的是妳自己，要證明的對象也是妳自己。他們看妳優秀，就會取笑妳無法進入家庭、沒人疼愛。看妳失落，就會說：『看吧，這就是女性追求知識的後果。』妳無法證明給所有人看，因為人生是妳自己的，他們只是在路邊嘲笑妳一下，他們不會幫妳任何忙，所以那種證明是沒意義的。」
我剎時有些明白，眼前的路也更清晰。
那天的最後，我幫陳老師提著畫紙，我們一起步行回去。
老師告訴我，她也帶著欣賞，看待那些全心投入家庭的女性。
「如果遇到有適合的人願意一起生活，也是很棒的事呢。」老師帶著微笑，說。
此時的我並不明白，也沒有預期著未來會明白。
「女人一定要走自己的路，選擇自己要的人生。」
那天的陽光算是和煦，照的路上有些閃閃發光。
是很美好的一天，在山地門。
The End.